安吉不由分说便拉着王文礼噔噔噔冲出了酒楼,上了轿子,直奔镇守太监府而去。
眼瞅着到了杨府门楼前,安吉不等轿子挺稳甩开膀子就往前冲,抬脚就往朱漆门板上踹:“杨守义!阉狗养的腌臜货!”
门房两个军户正要拔刀,忽见郡守王文礼喘着粗气从轿子上跑了下来,腰间晃着四品文官的青牌。
两人对了个眼色,年长的军户压低嗓子:“劳烦王大人劝着些,小的这就去禀报。”
说话间已有门房小厮一溜烟往内院跑。
后花园里杨守义正撅着屁股侍弄着梅花,听管家连滚带爬来报,手里银剪子咔嚓剪断了刚刚盛开的梅花:“你说王文礼带着一个醉鬼来了?而那醉鬼骂到咱家曾祖头上了?”
见管家点头如捣蒜,杨守义反手将剪子掷进花从:“咱家倒要瞧瞧王文礼今儿唱哪出!”
七八个小太监簇拥着杨守义穿过回廊,隔老远就听见中堂炸雷似的叫骂。
那熟悉粗粝嗓门刮得杨守义后背发凉,待瞥见堂前晃动的背影,杨守义身体不断颤抖。
怎么回事,这位也怎么来淮阴郡了!
不行,不能过去,不然要挨揍。
杨守义缩着脖子向后连忙退了两步,刚要转身便听见王文礼喊道:“杨公公这是急着去哪里当差啊?”
冷汗顺着太监服立领往下淌,杨守义僵硬地转过身子,脖颈像生了锈的铰链:“给...给安大人……。”
“恬噪!”安吉便喊道:“你这没卵子的死太监,还不赶紧给我滚过来。”
“奴婢这就来!”杨守义提着袍角一路小跑。
“你们这群死娘养的奴才,还不给两位大人看茶……”
“慢着!”安吉手指在案面上扣动:“让这些腌臜货都退下,今日便要劳烦杨公公亲自伺候。”
杨守义后颈寒毛根根竖起,面上硬堆出三分笑纹:“能为安大人执壶,是老奴前世修来的造化。”
直到第三遍点茶的水雾腾起,安吉才抬了抬眼皮:“坐。”
见到下马威的目的已经达到,安吉便也不在为难杨守义。
反而开口笑道:“杨公公何至于如此紧张,我安某人难道是那吃人的大虫不成?”
杨守义半边屁股挨着椅子坐了下来,同时不断用袖子擦着脑门中的冷汗。
你不是吃人的大虫,但你比那该死的畜牲更可怕。
别人可能不知道安吉的身份,但杨守义却心里门清的狠。
“杨公公啊。”安吉将茶盏往木案几上一撂,瓷底磕出清脆声响。
他瞧着杨守义瞬间绷直的脊梁,唇角笑意又深了三分:“你可是这淮阴郡的镇守太监,连郡守都奈何不了你半分,怎么见着我就成了避猫鼠?”
杨守义喉头滚动两下,余光瞥见安吉那脸上标志性笑容,心里暗叫不好。
他指甲几乎掐进掌心,面上却挤出笑纹:“安大人说笑了,老奴这是...这是见了贵人欢喜的紧。”
茶烟升起的热气盖过安吉半张脸,那但却眉峰在雾气里若隐若现。
他忽然倾身向前,盯着杨守义的脸开口说道:“欢喜事,我不知道——但有件悲事想问问杨公公。听说杨公公的乳娘前些天死了?”
“是!”杨公公点头说道:“前些日子患了风寒,久治不愈后来用错了药便……”
安吉在案上轻叩,传来清脆的响声惊得杨守义膝头一软。
“哦?用错药了?”
杨守义头上的冷汗顺着松垮面皮滑进领口,洇湿了素稠做的里衣。
“是,王大人可以为老奴作证。”
“王大人可为老奴作证。“
王文礼转头避开那道浑浊的视线。
那一夜的对话犹在耳畔回绕……
中堂檐角冰凌滴落的雪水不断滴落。
他拢在袖中的手不断摩擦——这几年杨守义往京城送的钱已经是天文数字,数也不数不清。
他背后站着的人何止还公公一人。
“杨公公说得不错。”王文礼点了点头道:“郡衙的仵作验过尸,那妇人确实是因为药物过量导致的死亡。”
安吉冷哼一声道:“糊涂,当初你刚刚入宫的时候便在宫里的太医院打杂。
每个人的病情不同用药剂量也不同,这是最基本的常识。怎么这几年官做大了,人也忘本了不成?”
“奴婢不敢。”杨守义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:“小人知罪!那张家的方子原是底下人做的事,待老奴知晓时已然出了人命......”
“监管不力!”安吉冷哼了一声道:“一会自己下去领二十大板。
“谢大人恩典!”杨守义额头在地砖上磕得咚咚作响。
“行了起来吧。”安吉端起茶盏撇去浮沫道:“人死不能复生,这件事情也赖不到你。药方既然是从张家那里拿的,便让那张家多赔一些钱两作罢,干嘛要囚禁张家的人呢?”
“大人教训的是,老奴这就......”
“慢着。”杨守义将茶盏重重一磕,“你扣押那孩子中了院首。且让他在府中简单收拾一下,午后带那孩子来前厅,本官倒要亲自考校这少年才学。”
王文礼突然起身作揖:"安大人容禀,张家与下官素有往来,张会之也算我半个子侄……”
“王大人担忧侄儿安危,此乃人之常情。”安吉指尖在杯沿转了个圈,"也罢,杨公公派个妥帖人随王大人同去。至于你——”安吉目光扫过杨守义,“就在此处候着吧。”
杨守义忙不迭唤来灰衣管家,再三叮嘱要无论王文礼和张会之有什么要求都要答应。
随后杨守义折返中堂,左右环顾见四下无人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:“老奴给楚王殿下请安。”
安吉用指尖叩了叩梨花木椅的扶手:“平身吧!”
杨守义灰忙不迭爬起来,弓着腰往前走了两步两步:“殿下千金贵体怎会亲临淮阴?还用了安吉这个化名......”
“父皇要我跟杜相历练。”安吉把玩起腰间的玉佩,“此番江西科考由杜相主理,自然要随行。再者......”
他手腕顿了顿,“娜娜的病可好些了?”